第60节:梢头旧恨(4)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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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你怎么一直也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呢?”穆璞云也不等她问自己,径自开口说,“你还记得吗?上大学的时候,我们两个总是爱在熄灯之后爬出去吃宵夜。有一家小店的烧烤做得特别好,咱们每次总要去吃几串才罢休。你从来都是个对帅哥不上心的,我不一样,看见长得顺眼的总是要多看几眼才罢休。”
“沈燔也在那儿吃烧烤?”
“说你傻你还真是傻。”穆璞云嗤了一声,“是每次我俩坐定点烤串的时候,他十次有个四五次也会晃进来,找个僻静的角落,也点了些吃的,但是每次都不吃。我起先还以为他是对我存了什么心思,后来发现他竟然一点上来搭讪的意思也没有。”
“因为我留了心,渐渐发现不是只有晚上吃烧烤才能看见他,回回咱们夜不归宿或是玩到半夜,路人里总有他一个。起先我还有些怕,后来次数见得多了,也就当作是个太有缘分的陌生人。”
余花落处(2)
甘草听得惊异,忙问:“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。”
穆璞云翻了翻白眼:“我当时指了几次给你看,你回回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,什么也不记得。不过我也是个玩心大的,毕业之后也就渐渐把这事情忘差不多了,直到有一天我不是拉你去相亲吗,你带上沈燔一起,我第一眼就觉得熟,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,还以为是这男的得了我的眼缘。”
“后来,后来你就想起来了?”甘草不知道此刻自己作出一个什么表情才合适,沈燔在她大学的时候就跟踪她?他干吗要跟踪?难道还是有什么居心不成?
穆璞云摇摇头:“要是当时想起来就好了,也省了我后头多少心思。后来你成心撮合我俩,我看他也挺对眼,以为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投怀送抱,怎么能有男人挡得住。哪知道不但是挡住了,简直是把我掀翻在地又踏两脚。”
甘草对这事情有些歉疚:“当时也是我不好,乱点鸳鸯谱,明知道他对我有点意思,还硬把你拽进来。”
“不关你的事,要怪还是怪我自己,是我动了心。”穆璞云苦笑了一记,“我本来想的是,他认识你也没有几天,即便是有好感,也无非就是好感而已,我都已经倒追了,肯定让他的心思没两天就转到我这儿来,哪知道后来越处越不对头。我追问他,他却也咬死了口什么也不说。”
“那时候你已经跟宣椱在一起了,沈燔那一阵子脸色却是越来越凄惶,我当时看得百思不得其解,心说这也太不正常了。至于吗,才刚认识你几天啊就这样。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翻以前大学时候的照片看,才猛然想起这件事。当时我自己也吓坏了,一个电话打到沈燔那里,他居然也没否认,只是说‘看你们两个女孩子半夜不回宿舍,怕碰见坏人或者遇见什么事’。”
“就因为这个?”甘草也是听得心惊,“为了怕我们出事,所以每次我们夜归他都跟着?”
“不是我们,是你。我也就是沾了你的光,与有荣焉而已。再后来的事情就不难猜了,我问他是不是就是当年送你红娘子的人,他当时就坦然承认了,不过也警告我说让我不要说出去,怕因为这件事情让你跟宣椱闹不合。”
甘草听到此处,再也忍不住,长长叹了口气,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还能说什么呢,缘分总是一件那么叵测的事情,时而擦肩、时而相逢,时而被命运撮合着亲密又疏离,却始终也识不出今生前世的绕指情思。
穆璞云陪着她唏嘘了一会儿,突然拍拍她的肩说:“嗨,你姐夫来了。”
甘草一抬头,果然见着是莫笙宵,撑着一根独拐正一瘸一拐地穿过小院子往屋里来。
“我扶你一把。”甘草站起身走过去,有些冷淡地说。她心里对莫笙宵依旧是十分厌恶,却也知道无论如何,把夏妍的死全推在莫笙宵身上并不公平,夏妍过世的那一天,自己的态度的确是过激了。
“自己来就好,”莫笙宵有些受宠若惊地往边上闪了闪,“我走习惯了,不碍事的,再有个几天连这拐也用不上了。”
“那你坐吧,”甘草端过一个软凳扶他坐下,“那天在医院是我态度不好,姐姐的事情,终归大家都不好受。”
莫笙宵脸色一黯:“是我没有照顾好妍妍,你那么说我一点也没错。”眼睛在灵台里一扫,正好看见屋子正中的挂着的夏妍黑白遗照,有些求恳地开口说:“甘草,把那张照片拿给我看看?”
余花落处(3)
甘草心一软,听地眼泪就要掉下来,却是穆璞云手快,拿了那副照片递给来给莫笙宵。
“我当年认识妍妍的时候,妍妍就是这幅样子。”莫笙宵摩挲着照片,一时万种情绪闪过心尖,像是要把心脏挤破。呆滞了一会儿,缓缓开口说:“妍妍临死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,甘草,你想要什么?”
甘草本来想说:除了姐姐什么也不想要。又觉得这样的气话放在现在实在也没有什么意义,况且那一日是在激愤之下能撂几句狠话,今天看着莫笙宵也有些可怜,只是淡淡地说:“现在不缺什么。”
莫笙宵抬起眼定定看了看她:“甘草,你的那个男朋友,是叫宣椱吗?你稍微小心一点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甘草听得莫名其妙。
“他对你好吗?”莫笙宵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,换了种说法问。
“对我挺好的。我要小心他什么?”甘草不依不饶,莫笙宵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,真是让人觉得古怪万分。
“有时候一个男人对你好,未必就是真的好。你,你知道他在外头跟什么女人一起胡混吗?”
甘草这次听明白了,心头有些薄怒:“莫笙宵,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坏,你也不要以为你这样浅白的挑唆能起到什么作用。宣椱是个怎样的人,是不是坏人,会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,我比你清楚。”
门口人影一闪,却是宣椱跟着沈燔前后脚走了进来。
沈燔就听了个话尾,见着屋里气氛紧张,成心打趣说:“什么好人坏人的,甘草你今年都多大了?还这么给人划定义,那是小孩子的勾当。”侧脸一见了穆璞云,脸上的笑容呆了呆。
莫笙宵听了这话,冷哼一声:“你既然这么相信他,那你也不妨问问他,妍妍过世那天晚上,他去了什么地方,又是跟什么人在一起的。”
甘草听着莫笙宵说得这么笃定,也有些疑惑地望向宣椱:“宣椱?”
宣椱转过头并不答话。
“成了,成了,别说了,别说了。前几天的事情今天又提起来做什么?”穆璞云见着甘草脸色越来越不对,宣椱却一直都不搭腔,忙一把抓过她到身边,又出声阻止莫笙宵继续往下说,“今天是祭奠夏妍姐姐的日子,大家心情都不好,说点别的吧。”
沈燔也忙把话题往旁地扯:“甘草,汤阿姨呢?怎么没见着?”
甘草摇摇头,眼睛一刻也不挪地依旧看着宣椱:“宣椱,他说的是真的?”
宣椱吸了口气,终于转过脸来直视甘草的眼睛:“是。”
“谁?”甘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忍不住打冷战。
“我。”门口一个女声响亮亮地响起。
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向门口看去,这一众眼光中或有了然或有惊诧,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的,正是一袭素衣的梅寒岭。
“你来做什么?”莫笙宵显然也没料到梅寒岭居然会出现在这里,先过众人醒过神来,“我跟你之间的事情,该说的都都说清楚了,还有什么话,你等我给你打电话,现在你先出去吧,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“你放心,我这可不是为了跟你纠缠不清来着。我再不济,规矩总还是懂点的,你也别先着急上火,我这次来可跟你没什么关系。”梅寒岭轻蔑地瞥了他一眼,有些调笑意味地弯了弯嘴角,“什么叫不是我该来的地方?说得好像你又有多名正言顺似的。做错了事情可不能一味地往旁人身上推,自己撂干净了,也不见得就多清白。”
余花落处(4)
莫笙宵听得怒起,梅寒岭在他身边的这几年,从来都只是朵软玉温香的解语花,凡事无论大小均唯唯诺诺听命于己,万料不到她竟然揣着这样一副伶牙俐齿,此刻猝不及防地反扑回来,一时倒说得人哑口无言。
甘草自从见到梅寒岭进屋开始,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着她,脑子里无数激烈又纠结的念头铺天盖地翻滚而来,眉毛不自觉地绞到一处。
沈燔看得有些焦急,今天这样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,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打发了才好。见着宣椱却一点也没有要出来说些什么的意思,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梅寒岭的手腕处,于是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混蛋。
“你出去!”甘草抬眼也正好撞见宣椱的目光所在,一时心神激荡,只是想把这个碍眼的女人从视线里赶出去。
“你放心,我给你姐姐上柱香就走。”梅寒岭不以为意,抬脚就要往香台跟前去。
甘草没料到她行事如此霸道,刚要说什么,穆璞云却从旁斜地上前用手一拦:“梅小姐,您是姓梅吧?您这样可不好。今天大家本就是为了祭奠夏妍姐姐来的。我们也不知道您是冒着哪家的名头,打着哪家的亲戚幌子过来的,可别管是谁家的,别邪的野的都往里冲啊,这里可迎不过来。”这一番话夹枪带棒,直击到梅寒岭的痛处。
果然梅寒岭听了这话,踩脚猫似的提声说:“正主还没说话呢,有你什么事情吗?我不过是来上柱香,这家大门向外开着,也没见着贴着个封条不让人进来。”
“我说的,你出去!”莫笙宵冷着脸指着门口说,“没有贴封条,但是不,妍妍也不需要你上香,你可以走了。”
梅寒岭侧脸抬眼,看的却是宣椱:“小宣。”
“你先走吧。”宣椱看着她点点头。
“那你回去之后找我吗?”梅寒岭跟宣椱说话的时候倒是声音甜软。
宣椱居然也不出声,看了一眼甘草,张张口,却还是无语,只是垂着头。
甘草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,冲到宣椱面前:“宣椱,你这是干什么?在姐姐灵前你这样对我?滚,都给我滚出去!”
宣椱想说什么,张张嘴又压了下去,皱眉问:“甘草?”
“别叫我,我不听!出去,都出去!”甘草伸手推他,“滚啊,快滚,带上这个女人一起滚蛋!”
“你做什么?”宣椱不防备她来推自己,趔趄着险些摔倒。
“对啊我疯了。”甘草气得说不出话来,是自己平日太好欺负了吗?自己的男朋友居然在眼皮底下跟别的女人这样眉来眼去,还是这样一个跟姐姐的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。
穆璞云见着甘草越来越气,整个局势都有些开始失控了,知道自己说什么宣椱是听不进的,忙给沈燔使了个眼色。
“宣椱你先走吧,”沈燔接了眼色,很是乖觉地出来哄劝,“现在大家都有点激动,不太合适说话,等都冷静冷静再说。这位梅小姐也请回吧,冒犯的地方请你多多谅解。”
宣椱深深看了甘草一眼,甘草又硬生生地把这一眼瞪了回去。宣椱欲言又止,叹了一口气,拍了拍沈燔的肩,说道:“我先出去一下,等她消消气,你劝一下她。”就转身出去了。梅寒岭见着宣椱走了,忙踏着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追了出去。
“哎呀甘草,没你这么傻的,你把那个贱女人赶走就好了。至于把宣椱也轰出去吗,这下好了,你这完全是给人制造勾搭的最佳机会。”一瞥见宣椱出了院门,穆璞云就忍不住出声埋怨她,“傻,傻啊你。”
余花落处(5)
“少说两句,”沈燔出言制止她,搬过一张凳子在甘草身后,“甘草你先坐下歇会儿。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,今天是你姐姐祭日,一会儿宾客都到了,有你劳神的时候。”
这番劝慰果然还算管用,甘草顺从地坐了下来,却也就只静待了一会儿,就望着莫笙宵说:“你早就知道了?”
“妍妍临死的时候让我照顾你,我总归是要将你照顾妥帖的。你这个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,今天你自己也看见了,这还没怎样,就已经不管不顾就跟着老情人跑了。”
“是啊,看见了。”甘草忽然地仰起脸望着沈燔,“梅寒岭是宣椱以前的女朋友?”
“她跟宣椱是旧识,以前还在中医学院上课的时候,也见过梅寒岭来找他,”沈燔见甘草稍微平静才接着说,“你也知道,宣椱自己的事情很少跟人说的,至于他们谈过恋爱这事情,应该是真的。”
甘草知道沈燔从来不会骗自己,他若是也这么说,这事情实打实是真的存在了。微点了点头,冲着穆璞云说:“我心里慌得很,想去后头躺会儿,璞云你帮我先照应会儿。”
“你去吧。”穆璞云应得爽快。
甘草其实不大分得清自己现在是心慌还是害怕,半靠在卧室的床边上,想要把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,精神却始终也集中不起来,想着想着就涣散了。
“甘草,”沈燔轻拍门,“能进来吗?”
甘草起身将门打开让他进来,见着他手上端了一碗粥样的东西:“这是什么?”
沈燔笑着把手里的碗递过来:“我看你最近也不吃东西,脾胃虚得很,黑眼圈又那么大,应该是晚上睡不安神,给你炖了点茯苓红枣粥。”
“茯苓红枣粥?”甘草伸手接过来,温温的手感正好。
“喝一碗吧,喝一碗好好睡一觉。你最近太累了,那些伤神的事情留到以后再去想。”
“谢谢。”甘草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,“每次都是你陪着我,谢谢你。”
“咱们不是说好的吗?”沈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“当我是个大哥哥,让我照顾你。”
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夏甘草心里一跳,疲惫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点着似的,她捧着碗,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沈燔,眼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这时沈燔连忙转过脸说:“喝完好好睡一觉,外面有我帮你打理。”说完连忙转身急走了出去。
我是在逃吗?沈燔一边走一边问自己,满脑子里都是刚才夏甘草的那个眼神,这个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沈燔很明白。如果是放在往常,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。但是,在今天他却感觉到有种负担感。灵堂上的闹剧,宣椱的出离,夏妍的去世,本来是一支很好的催化剂,如果在这个时候,应该很容易进入夏甘草的心里。但是沈燔不想这样,他希望的只是一直站在她的背后,看着她守护她就很满足了。
走出房间,沈燔看到灵堂外的宣椱正皱着眉头吞吐着手中的香烟,梅寒岭没在,可能已经离开了。看着宣椱,沈燔心里莫名的烦躁,在今天这个日子,夏甘草已经很难过了,为什么他还要带那个女人来伤害她?
沈燔越想越气,往日的温柔与风度早已荡然无存,他黑着脸走到宣椱的面前质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带那女人来?你还嫌甘草伤得不够吗?”
宣椱看了他一眼,没有回复继续埋头抽着烟。
“我问你话,你凭什么伤害夏甘草?你怎么舍得?”沈燔冲上前去扭着宣椱的衣领怒吼道。
余花落处(6)
宣椱丢掉烟,一把甩开沈燔,冷冷地说:“不关你的事!”
“怎么不关我的事?你不能这样伤害夏甘草!”
“哼!”宣椱哼了一下,“我说过,我和夏甘草的事不用你管,你真的把自己当成守护天使了?有些事,别以为我不知道。我提醒你,夏甘草现在是我的女朋友!”
“混蛋!”宣椱的话好像一根钢针,直直地刺进沈燔的心里,刺得沈燔痛不欲生。他双眼一红,冲上去朝宣椱的脸上就是一拳。
宣椱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向后一扬,脸上火辣辣的疼痛。还没回过神,只看见眼前一个拳头逐渐放大,眼角上又挨了沈燔一拳。宣椱被打得晕头转向,胸中一团火烧了起来。
你沈燔凭什么打我,为了夏甘草?你不配!想到这里,宣椱身体猛转,右脚紧蹦,左脚狠狠地一弹,把正想冲上来打第三拳的沈燔踹了个正着。沈燔只觉得胸口一闷,踉跄地退了好几步。
这时灵堂里的人都冲了出来,连忙把他们俩拉住,两人就这么喘着粗气怒视着对方,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对方吞灭。
开始的时候甘草并没有打算睡觉的,暖暖地喝完了沈燔送来的药粥,顿时像是探路过河的人踏住的第一颗沉石,心头隐隐有些安全的感觉,也不知道是不是茯苓安神的效果来得这么神速,迷迷糊糊竟然真的睡了过去。直到被外头一阵乱糟糟的摔打声吵醒。
“出什么事情了?”甘草开门探头,正对上宣椱一张青紫了好大一块的脸,顿时不自禁地就想探手去看,手伸到一半又生生顿住了,只是开口问他,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,沈燔打的。”
“沈燔打的?”甘草一呆,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,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对宣椱说,顺着脚就想退回屋里去:“我有些困了。”
“甘草,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讲,但是又怕你不愿意听。”宣椱一手撑住门不让甘草关上。
甘草猜测或许是来对自己说分手吧,心下凉凉的,沉声说:“你讲。我听着。”
“你知道我小时候跟着妈妈住铁皮屋?”
甘草点点头,不明白他怎么一下扯到那么远的事情:“知道。”
宣椱轻叹口气:“那时候家里穷,妈妈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,都是东家两天西家三天那样子打零工,平时家里吃的菜都是等到下午菜市关门时候,趁着菜价最便宜的时候买。偶尔有时候妈妈能多挣到一点钱,就会带我去一小面馆里打牙祭,给我点一碗红油牛肉面,香香辣辣,滚烫烫一碗吃下去,就觉得人生顿时美好得不成样子。”宣椱自嘲地笑了笑。
甘草微有动容,突然又想起一些事,问他:“是不是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小面馆?那对店主夫妇,他们……”
宣椱点点头:“他们是寒岭的哥哥嫂子,妈妈有时候带我去她家面馆吃饭,一来二去就熟了,店主夫妇渐渐知道了些我家的事情,怜惜我妈妈没收入又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苦,平时就很偏帮着我们家。有时候妈妈要出去上班,留我在家一个人不放心,就让我去面馆待着。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是最开心的,因为小面馆里不但有红油牛肉面吃,还有个小姐姐可以跟我一起玩。”
“小姐姐?你说的是梅寒岭?”甘草惊诧地脱口而出。
“世上的人多是些嫌贫爱富的,人家都说小孩子纯洁,其实他们不知道,小孩子才是最势力的。我在学校就没人瞧得起我,见到我的穿戴还总是要想方设法讥讽几句。铁皮屋附近的小孩子因为我家是后来才搬来的,也不大爱搭理我。我当年的玩伴,也就只有寒岭一个人而已,她大我四岁,一直当我是个一样,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要留下些给我。
余花落处(7)
“后来妈妈过世的时候,身边也就只有他们一家人在帮忙,寒岭知道我性子怪得很,再难过也不大爱跟人说,就是总是时时刻刻守着我,当时我住在她家里,晚上与她睡在一个屋子里,她半夜总是要起身探看我几次。”
“后来我被汪青碧他们带走,我自己跑了几次,偶然有一次撞见师傅,就跟着师傅回了家。不过一直以来我都会回去看看他们。寒岭读书没什么天分,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上学了,先开始是在她哥嫂的小馆子里帮帮忙,又去大城市里待了几年,回来的时候,就已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。”
“不一样?”甘草觉得这措辞有些怪异,忍不住脱口问出来。
宣椱却并不接这话茬,依旧顺着往下说:“我考上中医学院的那一年,汪青碧跑来找我,跟我说师傅根本就是她家亲戚,我一直不想靠着她,到最后始终还是沾了她的光。当时我一气之下就从师傅家跑了,大学也没去上。
“出来之后也没地方去,始终也还是回老屋混混,寒岭托关系帮我找了个酒吧侍应的工,我就一直在那儿凑合干着,挣钱糊口。当时也没想太多别的,只是觉得得让自己不靠着汪青碧也能活出个样来。可是在那种地方能混出个什么好来,慢慢路子就走邪了。
“那时候是跟着一帮小阿飞胡混,晚上上班白天打架抢地盘,寒岭知道之后来骂过我几次,我那时候正是气盛,根本听不进去。直到有一次被人打破了头,昏在马路上,寒岭把我捡回去,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守着我,等我伤口好的时候,我俩就好上了。”
甘草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讲述那些逝去的叛逆少年时光,却在这无可无不可的口气里听出不少的惊心动魄,一直听到此处,心头像被扎了一下,涩涩地刺痛。
宣椱没看出甘草异样,兀自说:“她对我好。我不知道什么道义不道义,我只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,谁对我好,我就对谁好。”
“那后来,怎么?”甘草想听又怕听,这毕竟是她所爱的男人的前尘情事,要说一点也不介怀那也太假了。
“后来我无事可做,觉得自己还是想去上中医学院。第二年就又考去上了。日子一久,她为了钱也做了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,我们吵过,但她总不听我的,我们互相伤害,于是就分手了。”
宣椱最后抬起头来说:“我本来可以去别的城市,可是,我还是不放心她一个女人在这个城市里,于是就留下来了,直到遇到你。”
此处就算是宣椱刻意地语焉不详,甘草也大致听出了个端倪。
此刻宣椱的语气却陡然轻快了些:“遇到了你,才知道生命还可以是别的过法。所以,对她也就释然了,但她还是那样的性子。”
甘草别过头,还是有些过不去心坎:“姐姐过世那一天,你也是跟她在一起?后来你撇下我走掉,真的是因为她?”
宣椱艰难地叹口气:“甘草,寒岭的性子太烈了。那天,她为了拖住我,割脉自杀了,抢救了十六个小时,差一点就死了。所以,刚刚在灵堂,我不敢激她,她本来还是病人,再激她,怕她再出什么事。”
宣椱弯下腰来,对着甘草说:“你不是说过,我是医生,我要有医德吗?”甘草又想到从前的一幕幕,心里的坚冰就开始融化起来。
“你怕她出事,怕不怕我出事。”
宣椱的解释就让甘草的怒气消去多半了,虽然自己处于这个关口,但好歹还有沈燔和好友,还有爸爸妈妈。可是,梅寒岭却是以死相逼,又无人相帮,如果宣椱真是对她不闻不管,那么,如此凉薄的男人也很可怕。一个男人如果对旧情人都绝情,又怎么敢担保对自己就会一生一世。
话虽这样说,可是甘草却还是有些不忿,把头埋在他怀里,一双手却不住地捶他的胸:“宣椱,你不能这么对我,你没良心。”
“甘草,那是我欠她的。”宣椱紧紧搂住她在胸前,“我这次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,只是想让你知道,夏甘草,我跟你,我们两个不一样,她是我的亲人,也是我这一辈子最感谢的人,是我可以用全部的力量去保护的人。”
宣椱忽然俯下头,在她额上轻轻吻下:“可是,甘草,我爱的是你。”
长亭暮日(1)
“爸爸,吃苹果。”甘草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到父亲面前,“汤阿姨专程赶早市去买的,今年刚下来的。”
爸爸浅笑着接过苹果,拿在手上并不急着咬,对着一边忙前忙后的汤阿姨说:“坐一会儿,这里的垃圾有护士会倒的。”
继母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,放下手里的垃圾桶,坐在病床一角对着甘草说:“你都快一个月没去中医院上班了,合适吗?”
“没事,我请了长假,等爸爸出院了我就回去上班。”
“我早就能出院了,是你们一直压着不让我出。”
“可不敢让你出院了,在家饭也不吃一口的,还整天头晕恶心,也就是待医院里我还放心一点,好歹有这么多医生守着。”
一家三口正在这里温温馨馨地闲话家常,继母眼光扫到病房门口,正撞见一个人走进来,即刻笑着招呼:“小燔啊,快来快来。”
“叔叔好,阿姨好。”沈燔将手上一篮水果放在床边,他近日来得也频繁,渐渐跟甘草的爸爸继母都相熟了。
“每次来都带东西,真当我这个老东西是个吃货了。”甘草爸爸半嗔着含笑抱怨,他心里其实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,气质平和淡定,进退举止不卑不亢,很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。
“叔叔今天怎么样了,好点没有?”
“还那样,不是特别好,”汤阿姨抢着说,“昨天又去做检查,什么也没查出来,还说是肠胃有炎症,要说真有炎症,一直在着打抗生素呢,小半个月也没见有什么起色。”
沈燔想了想:“伯父这是思虑太多伤了脾脏,导致脾脏不化五谷,上次的人参归脾丸吃了吗?”
“正吃着呢。”甘草点点头:“好像也没多大用,照旧还是吃不下饭,晚上还老咳嗽。”
“咳嗽?”沈燔探身去把了把甘草爸爸的脉,“清咳还是有痰?”
“有痰的,怎么?”甘草好奇。
“加一服莲子清心饮吧。要是有痰,估计是被痰涎绕心包络。所以吃了人参归脾丸药效也过不去,先清痰,然后再调理脾。”
沈燔的医术甘草是信得过的,当即就去中药房抓了药煎给爸爸喝了。因为前一天晚上陪床没休息好,被汤阿姨赶回家去睡觉。
沈燔陪着她往家走,因为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正午,甘草怕晒,专拣阴凉的地方走,兜兜转转绕了不少远路。
“宣椱今天又没来。”
“嗯,他最近挺忙的。”甘草低头走路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忙?”沈燔转头看她,“他跟梅寒岭的事情,都跟你说了?”
“说过了。”甘草听到这话抬起头笑笑地看他,“他脸上的肿现在还没消呢,你们俩打架可够狠的。”
“心疼了?”
“也不是,揍揍他也好,让他知道谁才是他女朋友。”
“甘草?”
“嗯?”
“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。”
“那我应该说什么?”甘草把垂到耳畔的头发捋到耳后,“人总归是要变的吧。”
沈燔缓了缓步子:“我倒是不愿意看见你在这种情况下变了。”
甘草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,刻意活泼地伸了个懒腰:“我今天要去趟莫笙宵的别墅,姐姐有些私人物件他要我带回家。你回医院吧,看你最近这么忙还老跑医院去帮我看爸爸,心里真是过意不去。”
“好,”沈燔淡然一笑,“就在这里拦出租吧,等你上车我就走了。”
距离上一次来莫笙宵家的别墅,也不过就是数日之前的事情,甘草在看到他家大门的那一刻,恍惚却有隔世之感,又在心里自嘲地对自己说,这段时间发生的事,果然已经足够让自己生出沧桑历尽的感慨来吗?
长亭暮日(2)
别墅的门虚掩着,刚刚走到近前,就有一股浓浓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,甘草心中一紧,赶忙推开门冲进去,过了好一阵她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,仔细分辨了一下,发觉几个大窗户的窗帘都紧紧拉上,只朦胧透出些光影来。
沙发上依稀躺着了一个人,甘草摸索着找到吊灯开关,啪一声按开。沙发上躺着的人正是莫笙宵,他猝然对上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,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眼前,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几声。
“你还醒着吗?”甘草走到沙发边上,把地上几个倒着的酒瓶扶起来挪到一边。
莫笙宵听了这话,努力睁了睁眼睛,言语间还带着醉意:“甘草来了啊。”
“你早上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拿姐姐的东西,东西给我吧。”
“都在那儿呢,盒子里,都在盒子里。”莫笙宵嘴里嘟囔着,勉力伸出手指着脚边上一个纸盒子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甘草走过去捧起盒子,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:“大门我一会给你撞上,你以后记得关门,你们这里保安再多,也禁不起你这样开着大门招小偷的。还有,少喝点酒吧。”
莫笙宵也不知道听没听见,一只胳膊依旧挡在眼前,隐着眉目。
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不活该,只是活该解气之余也觉得萧索得很。他爱姐姐吗?或许吧,只是这凡俗之爱的千般外貌万种面孔实在让人应接不暇,无法深究也考据不能。甘草最后看了他一眼,终于叹了口气,转身走了出去。
甘草刚出门没走一会儿,就有一辆车开过来停在她身边,车窗缓缓摇下,汪青碧在车里含着笑问:“甘草,来姐夫家有事情?”
“嗯,”甘草点点头,抬了抬手里的纸盒子,“来拿点姐姐的东西。”
“真是,你姐夫怎么都不送你回去的,大老远的。你上来好了,我送你。”
甘草这一阵子经历的事情太多,看人看事也不像是往日那么单纯,再加上汪青碧总归是害了宣椱的人,一想到如果没有她,宣椱也不会活得那么累,而自己也不至于这样略带怜悯地爱着。
看着面前的女人,她忙摆手说:“不必了,这里打车也方便。”
汪青碧叹了口气,带着极惋惜的口吻说:“你姐姐的事情,我也有责任,夏妍开始跟我说,她是跟你姐夫吵架,所以要借住我家几天,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有求必应的,况且平日跟夏妍关系又那么好。唉,我真是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。甘草,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对我有什么想法了?”
“没有没有,姐姐的事情本来就跟您没关系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汪青碧满意一笑,随即又问,“那你最近跟小宣?”
“我跟宣椱感情很好。”甘草不待她问完,忙接口说。
“年轻的时候说感情,总要年纪大了才晓得有多荒唐。”汪青碧微侧过脸。
甘草“啊”了一声,听着这话突兀,不知从何说起,顿了顿没接话,又有些疑惑地觉得今天跟汪青碧的对话里莫名透着那么点儿诡异。
“就像是我跟小宣的爸爸,那都是我自己一往情深,我自己要死要活。甘草啊,你还小,好多事情看不透的,但是等你像我这么大,都看透了,人生就没有什么乐趣了。”汪青碧一说这话,脸上顿时又显出了些憔悴。
甘草见着汪青碧一副想拉着自己促膝长谈的架势,只能硬着头皮说:“汪小姐,我晚上还要做了饭给爸爸送到医院里。唔,现在要先走了。”
“啊,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了,正事还没说呢。”汪青碧车里掏出一叠照片递过去,“这是给小宣爸爸选的几处墓地,我知道他不想见我,所以也没约他去看,只拍了照片在这里,你拿去让他选一个吧。照片后头都备注了地址,他自己要去看看也可以。”
长亭暮日(3)
甘草对宣椱的事情向来上心得很,想着他父亲下葬毕竟是个大事,知道他今天轮休去了朱塌那里,打上车就直接奔了过去。
朱塌的手上次摔了之后,因为调养得宜,恢复倒是很快,只是年纪大了毕竟也好得没那么利落,好在有两个徒弟排好了班轮番上门照顾,甘草最近得空也偶尔去了几次。
一双脚刚刚转进朱塌院子的街巷,远远就见着一对男女站在门口,那男人正在对女人说着什么,女人正在低头哭。
甘草向来不太喜欢看别人的热闹,每次在旁边看着别人难堪,正主还没有怎么着,她都会先替人脸红。
所以习惯性地把目光放在别处,再走几步,她听到那个女人叫道:“不要走。”
冷不防的就扭头望去,只见那男子已经走到了巷子口,女子正在后面抱着男子,只那么一眼,就已经足够。
那个男子的背影分明是宣椱,而那个女人不用细看也知道肯定是梅寒岭。
甘草有些畏惧地向后退着步子,时光在瞬一时凝固成团,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上,然而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痛楚,依旧起伏的胸口锤上去硬邦邦的,像个死人一样。
她没有勇气细听下去,也不想听到宣椱到底是说什么,说什么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她那一份爱情里,已经多了一个人。
她和宣椱那干干净净的爱情里,现在已经多出了一个女人,而且那个女人可以抱着宣椱。甘草感觉从心里发冷。
甘草漠然地迈着步子机械地往家走,用了很大的力气想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消化掉,然而那场景就像是被捶实了一样,死死塞住脑袋,只要一动念头,就会扯得全身发疼。
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吗,她有些苦涩地想,还是天下男人大抵如此,如莫笙宵那样深爱姐姐,也不还是隐忍不住与别的女人牵扯不情,更何况梅寒岭与宣椱本就是一对相思难断的旧情人。
若隐若现却又深深缠绕的思绪,被一阵手机铃打断,甘草茫然地接起来:“喂?”
“夏甘草。”对方直呼出她的名字。
甘草一呆,旋即听出打来电话的人是谁,冷着嗓子说:“梅寒岭?有事情吗?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我只是有一些话和你说,”梅寒岭在电话另一边低沉,“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些旧事而已,我想你一定很乐意知道。比如,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么?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吗?”
甘草下意识地想要躲避:“你们的事情,与我无关,我不想知道。如果是宣椱想要跟我分手,那麻烦你让他来接电话,让他跟我说。”
“你怕了?你怕什么。”梅寒岭敏感地察觉到甘草的恐惧,语气更加紧迫,“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,因为这不是见得不人的事。”
“我挂了。”甘草深吸一口气,准备摁掉电话,
“你不想知道?”梅寒岭轻声嗤笑,“你这样好人家的姑娘,就是想知道又能知道什么呢?你心里瞧不起我对不对?”
“瞧不瞧得起,也要看你是个什么人,做的些什么事。梅寒岭,没错,我瞧不起你。”
“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?风月场里风光无限,你觉得一个女人会一开始就心甘情愿沦落其中?”
“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。”甘草已经撑不住了,恨不得要甩电话了。
“那宣椱呢?你对他感兴趣吗?哼,你不要以为你是受害者,我告诉你,你才是第三者。我跟小宣在一起那么多年,即使后来不在一起了,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,也都是互相赌气罢了。不管这么多年发生了多少事情,我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的。”
长亭暮日(4)
“我们家当年穷得叮当响,光靠着我哥嫂的破面馆撑着,我能怎么办,我只能去外面的大城市拼了命地打工。你知道在那种花红酒绿满是诱惑的地方走歪有多简单吗?特别还是对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女人来说。但是我没有,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是记挂着小宣,小宣是跟我一起长大的,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,也没有人,永远不会有人,比我更爱他。”
“你爱他,所以跑去傍大款。”甘草觉得这个逻辑简直是匪夷所思。
“我没有!起码我最开始没有。”梅寒岭高声声辩,“我当时一回桐城没多久,就知道小宣离开他师傅一个人去住铁皮屋的事情。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?他师傅不喜欢我,每次我去找他都会被轰走,这下终于可以自由地去找他了,可是他的状态有多糟你知道吗?他不吃不喝对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,那个时候你在哪里?都是我在陪着他,白天黑夜地守着他。看着他吃下第一口饭,喝下第一口水。”
“他好了没多久,又跟一帮小阿飞混上了,每天出去跟人斗狠打架。我那个时候每天就是上完班之后,带着绷带酒精去他那里给他擦拭伤口。他每次都是一边喝酒一边默默看着我。直到有一次他被人抬着回来,脑袋上好大的一个疤。是我带着他去医院,抱着昏迷的他哭了一夜。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才醒过来。”
“你知道他那个时候跟我的说第一句话是什么?他说的是‘姐,你做我女朋友吧’。我当时都高兴得快疯了。我们在一起很幸福,每天都高高兴兴的,后来我看小宣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,就劝他还是继续去念书。他原来就喜欢中医,从小跟着他师傅学得又好,所以决定继续去考中医学院。”
“你信吗?直到他考上大学之后,我才开始去夜店上班。我当年也挣扎了很久,不过如果不是在高消费场合上班,怎么能帮小宣支付学费?要租房子要吃饭要付水电,过日子哪一样不需要钱?他一个学生自然没有收入,所有的开销都是我一点一点挣回家的。”
“只是那样的地方,场面上的亲昵总是免不掉的。开始也还好,反正小宣住校我们并不是每天都在一起。后来我上班时间越来越长,小宣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风声,终于有一次把我堵在了夜店里,那时候我正在陪客人喝酒。”
“小宣撞见之后,发了好大的火,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摔了,还问我是不是为了供他所以才这么做的。我能怎么说呢?我能承认吗?我能说是的就是因为要供你上学吃饭所以我才去的吗?我只能跟他说,不是!是我贱!是我早在去外地打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种勾当。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。小宣听了之后,扬手给了我一巴掌,就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甘草听着她声音越来越弱,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近乎低喃一般。
“我去求过他好多次,他都不肯原谅我。可是这么多年,他却一直在酌情酒吧看着我,听我唱歌。我知道他在赌气,我也在赌气,我恨他不懂我的心,我恨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,近在咫尺却始终不言不语。有一次莫笙宵来捧我的场,让我当众亲他,我看着小宣在座位上冷冷的眼光,心里一凉,那个吻,就亲了下去。”
“呵,夏甘草,我跟你说这么多,是想告诉你,小宣他本来就是我的,我们本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。他在酌情吻你是给我看,他那么多次带你去驿寄梅花吃饭也是给我看。你放过我们吧!我们真是没办法,好不容易走到今天,我不能没有他,他是我的命啊!”
长亭暮日(5)
梅寒岭那边哭了起来:“夏小姐,夏小姐,你什么都有,不缺小宣一个是不是,你还有沈先生,你还有你姐夫,你还有个家。可是,我呢?我为了小宣付出了所有,我什么也没有了,我就一个残花败柳,但那也是为了小宣。夏小姐,你说小宣能放下我吗?你说我们能分开吗?”
甘草在这边听了,就感觉自己的牙根在打战,想说话,感觉上唇和下唇都粘在了一起,心跳的实在太快了,她想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夏小姐,从前我对你不好,对你刻薄,那是因为我恨你,嫉妒你和小宣,我恨你抢走了小宣,我也恨小宣和我赌气,你原谅我吧!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!”那边传来一声轻叹,就把电话给挂了。
甘草死死捏住电话,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响。忍住一阵阵狂袭而来的战栗,努力让那些往昔场景像是银幕一般在脑海里高速旋转,一股无助的悲凉席卷而来,是这样的吗?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多出来的第三者?
那个,宣椱和梅寒岭是这样的刻骨的过去,我能战胜吗?他说的是真吗?甘草像是被人彻底的打败一样,自信全无的在那里想。
其实那种痛苦,对自我的怀疑的痛苦,远大于分手。
“我叫外卖了,一会儿送回来,你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啊?叔叔今天怎么样,有好点儿吗?”穆璞云打从甘草木着脸进一家门,就跳过来一顿咋呼。
最近甘草家里出了太多事,穆璞云有些不放心她,所以这段时间就专程打包过来陪她住。她虽是个十指不沾泥的大小姐,也能靠着外卖钟点工将甘草家里打理得有吃有喝干净整洁。
“怎么了,你今天气色不好,昨儿晚上在医院陪床累着了吧。”穆璞云见着甘草脸色比之平日还要不对劲,也有些疑惑,倒了杯水递给她:“喝杯水睡会儿,一会儿我叫你吃饭。”
甘草接过水喝了口,脸色缓了三分下来,勉力对着穆璞云一笑,用淡的像是再说别人事情的口气说:“我想跟宣椱分手。”
“分手?!”穆璞云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:“又怎么了?你俩前几天不是还甜蜜着吗?一点征兆也没有啊?难道还是为了那个梅寒岭?”
甘草听见这名字,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打了鼓,点了点头。
穆璞云愣了愣:“宣椱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?”
“说了。”
“说都说了,你现在还为这事儿把人家给甩了?甘草,你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吧。再说了,谁没个前尘往事啊。你也不能因为他现在是你男朋友,把他过往的所有情感都抹杀了吧。”
“不,不是以前。不是!”甘草不知道要怎么开口。
“那你乱吃个什么醋,不还挺好的吗。今天干吗又跑来发神经。再者说了,你以前不是一‘圣女’吗?全天下就没你不能原谅的事儿。你现在这反应我还挺诧异的。你们这还没结婚呢,结婚前谈个把恋爱,这不一件挺正常的事儿吗?”
甘草想了半晌,终究还是喏喏地开口说:“不是,我看见他们两个在宣椱师傅家门口纠缠,事后梅寒岭她还来找我。”
穆璞云愣了一愣,态度立马三百六十度急转:“怎么?这两人现在还有勾搭?靠,这梅寒岭够行的啊,一拖二,大小通吃。看见你姐夫不要她了,就又跑回去找老情人再续鸳梦,先捞钱再捞爱情,她倒是一个也不拉下,真够不要脸的。”
“这宣椱想什么呢,这种女人他都要?还是吃准了你这种软性子不敢把他怎么着,两边都占着?分!赶紧分了,一分钟你也别耽搁了,真是一对狗男女王八蛋。”穆璞云越说越来气,很是怒其不争地瞪着甘草:“我靠,这叫什么事儿啊。也就是你,没出息劲儿的,要是我看上了,冲上去先给他们两巴掌再说,你还接那个臭女人的电话,你让她有本事自己把去把姓宣的给供着当神,闹到你这里来了。”
长亭暮日(6)
穆璞云说到最后,气得满脸通红,又没地方出气,只能对着甘草吼道:“你这个没用的笨女人,让你不要理姓宣的,你偏不听,你失心疯了?天下除了他没好男人了?你嫁不出去了,你恨嫁女了?”
甘草本来就憋着一口气,此刻听着穆璞云的话,句句刺着自己的心,听到最后再也忍不住,只是呆呆地回了一句:“我,我,不是,他,他说过爱我的。”
穆璞云大怒:“放他娘个狗屁,他那叫爱,他那叫持爱行凶,欺软怕硬,旧情难忘,拉拉扯扯,整一个情圣,他以为他是谁,装完了忧郁引得你上了钩,又装深情对老姘头一副救世主的样,我和你说这种男人最要不得,活生生把你拖死。”
甘草再也撑不住了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抬起泪眼对穆璞云说:“可我也喜欢他的。”
这句噎得穆璞云几乎要昏过气。她恨铁不成刚地拿起手袋,手举起了,半晌又放下,恨恨地直视甘草说:“我要不是爱过不爱我的人,知道犯贱的滋味,我非抽死你不可。”
甘草看着穆璞云蹬蹬离去的背影,反身倒在沙床上,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散掉了架子,哭了会儿又感觉自己深恨自己的无能,恨自己不够敢爱敢恨,恨自己拿不起放不下,恨自己有这个本事怎么不跑去和梅寒岭说,怎么不和宣椱去吵,欺负穆璞云算什么?
穆璞云又偷偷地折回来,站在门口看着在沙发上大恸的甘草,脸色不知不觉的沉重起来,也没有打扰她,就退到客厅去了。
沈燔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,犹豫了两秒,终于还是接了起来:“喂,是璞云呀?找我有什么事?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