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惊言 (第1/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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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弘往后一靠：“我当时就瞪着他，没做声。伯升倒以为我气的很，便做出满脸沉痛的模样，说他自己根本不是无事生非更不是天性枭獍，而是见着他大哥的模样，将来实在不适合登基为帝挑大梁，届时万一羸弱难以执政，怕是会便宜了太子妃的外戚家。真到那时候，咱们冯家人，还能有安稳日子么？汉哀帝、汉平帝之世，外戚王氏相继把持朝政，最终酿成王莽代汉的结局，这不是前车之鉴的教训是什么？”

“为父听他讲的透彻，自己一琢磨，好像也很有道理。但是也没许诺什么，只让他慎言慎行，一心报效君父就行，先不要胡思乱想，更不准有什么悖逆举动，不然闯下祸去，我也救不了他。便让他赶紧离开了。叔峻啊，这件事，你怎么看呢。”

冯崇也不言声，闭着眼思索一阵。冯弘等了好半晌，见他石雕般样子，倒有些急起来，便不停催促。

冯崇睁开眼，兀自点点头道：“呵呵，原来伯升哥夺嫡之心，竟已如此迫切。这也说明他眼中已经存不下太子了，此人做不得好兄弟。日后他最终能不能得手，都不会感念他父皇，他也做不得好儿子。他不做好儿子好兄弟，难道会做好侄子么？父亲日后要多留个心眼，伯升哥也非良善之辈啊。”

“父亲没有当场允诺他什么，这做得对。伯升既然只是暗示，说明他心中还是有所警惕和防备的。日后再跟他打交道，记住不要留下任何纸笔上的痕迹，有什么话，只入他耳，再重要的事，也不要写于纸上，以免留下蛛丝马迹的把柄，到时候被人反口攀诬，责任就全在父亲身上了。”

冯崇站起身来，把冯弘搀过去按着坐下，自己倒踱起步来：“父亲方才埋怨四叔无礼。他粗狂少礼，最终只会自取其祸，咱们冷眼旁观就是。至于他动辄说你是个憨人，其实这是好事。父亲难道不知，越低调越不会成为众矢之的，越没人会防备。没人注意我们，做事情才更方便不是？由着四叔和伯升哥他们各自去折腾，父亲什么瓷实话都不要给，就装傻充愣打哈哈，最多口头上表示支持他，对他而言，实际上心中他就安稳不少。”

说着，冯崇站定了，走到门边掀帘子朝外看了看，方才下了什么决心似的，凑近前来，在冯弘脚边蹲下身子，紧紧盯着冯弘，小声的一字一句道：“伯升既然心系储位，他是不会轻易罢手的。将来等王伯父一旦不讳……，怕是立即就要兄弟阋墙，这必然要引起朝野动荡。实话实说，太子品性能力都不错，是个宽仁又能有为的继承人，但致命的是身体很差，确实不适合在此乱世引领国家。而伯升呢，身体不错但是品性不行，也更不是值得追随的明主。”

“日后伯升就算真的谋得了太子，他必然会重用他的亲娘舅孙护，而猜忌包括父亲在内的宗亲和朝中的元老重臣，届时我家必危矣。如果那样的话，还不如咱们出其不意有所行动。父亲您是王室翘楚，关键时候您忽然登高一呼，朝野多半会舍弃不符人望的冯伯升，而要拥护您这个德高望重的宗长了。”

冯弘瞠目结舌，心里还未完全消化掉侄子的胆大妄为，没曾想自己儿子竟然更加直言不讳。他惊得腾地一下站起来，伸出手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，似乎想抓住什么。

“你的意思难道……好大胆！怎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？我要逮你去见陛下！”

冯崇好整以暇的慢悠悠站起身来，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泽，一弓身子做出个请的动作，边微笑道：“那咱们走吧？”

冯弘直眨巴眼睛，半晌答不出话来。他突然觉得自己进不得退不得，似乎一下子反被自己的儿子拿捏住，动弹不得。

“你！你究竟还是不是叔峻？”

“那怎么不是呢？”

父子两人对望片刻，书房里有一种微妙的气氛。

突然笃笃笃，一阵敲门声，把二人吓了一跳。四道警惕的目光，刷的一下射向书房的木门，直欲穿透而出。

“禀家主，前厅的晚膳席面已经摆好了，主母和二位侧夫人，让小的过来恭请家主及少主人，前去用膳。”

“唔？呃，你回报说我父子正在商讨军政要事，不可分神。你去，将食盒随便盛些热乎的饭菜送来，然后让她们在前面先吃吧，吃完各自回去安歇，不用等我们。”

家仆领命，踏踏踏的去远了。屋内本来固滞的空气也随之一缓，冯弘长舒出口气，唤来下人重沏了两盏热茶，示意冯崇也坐，喝杯热水。

默然良久，冯弘清清嗓子，摩挲着椅把手，叹道：“你是我的长子，是我这一脉的继承人，不管将来为父有什么天大的产业，最终还不都是为你攒的，为父难道还真的舍得害你不成？为父对你期望极深！从前，看你总是普普通通的样子，我也不好强求你什么。但上天眷顾，你如今心智与胆量都蜕变的这般出色，为父自然将要倚重你了，从此以后，朝局上下的事情，你我父子多通气多商量。叔峻啊，你只管给为父做个好帮手，将来的事，那谁也说不好的，对不对。”

冯崇笑了起来，走过去伸出手，紧紧的握住了父亲的手。这一刻，冯崇突然有种感觉，父亲究竟是被自己点了后有所明悟，还是说他其实一直在韬光养晦，隐藏着内心的一些什么。

“那个，方才你说的那个事……万一日后陛下有所不讳，就算群臣不拥护冯翼，那时候还有你二伯排在前面呢，他在秩序、人望、军政能力等各方面都优于为父，那为父再努力不也没有指望么？”

冯崇神秘的一笑：“父亲说的一点不错。但是孩儿说句正儿八经的违逆话，你先别见怪：太子这身子固然是难以长久，不过二伯看似正常人儿，但多半也是不能长久的。”

“啊？你二伯这几年都练习辟谷，饮食清淡。而且他不曾婚娶，独善其身，按说应该长寿才是，你却为何如此说？！”

“二伯是不曾婚配生育，自诩清心寡欲，一门心思辟谷，以求证取岐黄大道。但是他忘了，万事必然有规律，练习呼吸吐纳服气辟谷，那是专门的道家去修习的。道士无牵无挂，没有俗事打扰，他就是干修行这个事的，自然可以抛除杂念，专注一门心思习道，可致修身养性而长寿。”

“二伯如今贵为丞相，满朝的文武军政大事，都等着他裁处，陛下对他又很倚重。他不全部身心去做，国家政务是处理不好的。外部环境更不太平，大小强敌都环伺着，就算是目前相对和平的高句丽，实则他也多半明白，和睦很脆弱，遇着什么时机就被撕毁了，并不是高枕无忧的关系。这样子外忧内患大事小情的，他必然要费力劳神甚至呕心沥血，花大气力去维持朝局。在此情况下，每日加强膳食补充养分，有良好的睡眠才是正理，才能保持最基本的健康。但事实上二伯动辄熬夜，却又还少食甚至不食，那身体就长期处于越来越亏耗的恶劣情状。三国时期的诸葛亮积劳成疾，便是这个道理。试问，体力渐衰气血两亏的人，纵是铁打铜铸，谁能禁得住这么不停耗损么？”

冯弘一时语塞。待明白过来，悚然而惊，禁不住直点头，一下子站起身来。他心里本能的想着立刻就去劝告二哥，让他保重身体，但突然脑中又有个什么声音在冷冷的喝止，最终他迟疑了。

“还有四叔，儿子还是悖逆的话，他父子都是头脑简单，粗疏急躁，看似强横，其实不足虑也。父亲给过教导劝化，他不听，那无需责怪他，就由着他来。长此以往，四叔迟早自己毁在自己的生性上，毁在自己那张嘴上，父亲根本不用特别在意他。”

“叔峻啊，你说的可真是鞭辟入里，不错！为父对你更刮目相看了，好，好！嗯……罢了，先不提他们。就说你此次去北疆任职，你四叔有句话倒也说的不错，凡事不要强出头，要求稳。在累积功劳的前提下，尽量避免亲自领兵上阵厮杀。年轻人气盛，这个为父也知道，但是我现在格外提醒你，毕竟刀枪无眼，跟奚人契丹人那些个塞外蛮族交锋，更是要小心谨慎，万不可轻忽孟浪，把自己的安全不当回事，你肩上的责任也不小啊，可知道么？”

“是。父亲的话，儿谨记在心便是。”

“嗯。你心里有数就行。另外今日会议，说到出使各国之事，你为何主动揽下去魏国？这桩差事风险很大，也没有什么好处，当时我便向你不停使眼色，结果你也看不见，当时为父又气又急，也不好当众说什么。现在话已出口难以更改了，奈何？你啊还是欠考虑。”

提到这个，冯弘有些不快。去北疆领兵杀敌，这个当然可以，能抓到军权，在军队中树立威望，和下面的将领们士兵们打成一片，对于潜移默化的培养势力和实力，是有益无害的事情，虽然是有危险，但收益更大。而去魏国，跑那辛苦一趟能得到什么？冯弘心里不赞成，但是眼下木已成舟了，怎么好去天王驾前反悔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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