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夜雨湖潮 (第1/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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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之后，雨下的愈发大了，噼里啪啦打在屋顶的瓦片上，连绵不绝。杜蘅和衣而卧，躺在床上，静待约定时间的来临。

云梦泽潮汛一日大过一日，在秋雨的助力下，远远传来湖潮拍打湖岸的声音。阒静的夜，秋雨湖潮的噪杂反而更显苍远辽阔。

听雨剑阁桑阁主曾说，听雨剑阁门徒遍天下，这个弹剑的汉子，应该就是听雨剑阁派来接头的人。

大街上的更夫敲梆三声，由远及近又由近向远。杜蘅起身，推开窗子，纵身一跃，已翻上屋顶，施展轻功，在屋脊上奔走跳跃，向南而去。

顷刻，杜蘅已到云梦泽湖畔。到达湖堤后，转而向西。湖堤两旁长满了芦苇，在漆黑寒冷的秋夜里像是静默的幽灵一般，护卫着漫长的湖堤。堤内汹涌的潮水无风自动，已将一人多高的芦苇大半没于水下。而原本高高低低的湖岸，变成一个又一个孤屿，星罗棋布在湖中。芦苇荡里，不知道谁家丢弃的打渔小船，像是一具巨大的浮尸，兀自随着湖水起伏着。

西行约半里，杜蘅停住脚步，忽而纵身向湖中一跃。提气施展水上漂的功夫，在潮水跌宕的云梦泽中颇有难度。好在这一招水上漂，自己从小熟练。芦苇虽然细软，尚有力可借，不一会儿的功夫，杜蘅已到了湖中的一个孤屿之上。这孤屿四丈见方，落脚之处，并不坚实，应是湖中杂物冲积阻隔所成。杜蘅不敢怠慢，脚下仍然提劲运功。

“很好，很好。不愧是迦若家的世子。聪慧与身手，俱是当世一流。”黑黢黢的芦苇丛中，一个沉稳的声音缓缓说道。

“阁下邀约，岂敢不来。雨夜无月无星，阁下隐身黑暗，恕小弟眼拙，无从分辨。既是盛情邀请，怎不现身一见？”杜蘅向发声的地方看去，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发声之人，却并未发现人影。

那人呵呵一笑，只见一个人形轮廓从黑暗中慢慢浮现，杜衡凝神细看，正是白天里弹剑和琴的汉子。只见他盘腿坐在一堆杂草之上，怀中抱着一把长剑，笑吟吟的看着杜蘅。

“不曾想阁下隐匿身形的功夫也是一绝。”杜蘅道。

“我早年曾在东瀛扶桑学过忍者术——除此之外，世子觉得我其他方面还有可称绝之处？”汉子顺杆子往上爬，竟然逗起杜蘅来。

杜蘅笑道：“弹剑成歌，可称一绝。寓意于曲，亦可称一绝。剑名二八，剑艺又是一绝。”

汉子笑道：“我最喜欢别人称赞我，快说说，这三绝是如何？”

杜蘅心下略略惊异：此人言谈之中，痞里痞气，毫无正形。让自己来此，竟然先连篇累牍一堆废话，当下心中略气，然而仍道：“阁下弹剑和我琴曲，音调皆准，以一柄铁剑，成七弦之功，岂不是一绝？”

“那你怎知我寓意于曲？”汉子追问道。

杜蘅道：“你所和我琴曲，是自第三段开始。《重修真传琴谱》中有载：我今执柯以伐柯，云龙风虎，终有会期，云龙风虎，终有会期。由此，我知道你在邀我单独相见。”

汉子点头称是，又问道：“那你如何知道我约在此时此地？”

杜蘅道：“你故意在弹奏中弹错音节告知。其中有一小节韵律，本应徵调转角调再转回徵调，你却故意弹成羽调转徵调再转商调。羽弦五行属水，水在时为子亥，于是我知道你要我三更时分相见。那么弹错的另外两个音节，应该是告知地点，徵弦五行属火，火在南，水克火，应是让我一路向南，遇水而止。商调五行属金，金在西，遇水而止，折向西方而行。你在商调上半音即收弦，应是告知我，西行半里即可。”

汉子抚掌大笑道：“厉害厉害！迦若太史家的公子果然虎父无犬子。常年在万卷书阁中浸淫群书，果然博学多闻，见多识广，又聪慧敏捷。”

杜蘅微怒道：“实在不敢当！若非你借收晚饭盘碗的机会确认身份，告知于我，我怕是不会来这里寻你。再者，你为见我，布局就如此费心，可见你之能为，远超于我。”

汉子笑道：“公子莫气。在下苏二八，人称疯剑。在这里给您赔不是啦。我不是故意戏弄公子，而是因为公子行迹败露，所以行事还是应该小心些。”

杜蘅一惊：“行迹败露？你是如何得知？”

汉子依然不改一脸憨笑，说道：“吉祥船行是半官方背景。那个胖掌柜在公子走后就和自己的大舅哥——就是本地的知府大人报告了公子想去混入水手之中的事。官府已经准备伺机抓捕公子回去问话了。若不是公子遇见镇南小侯爷，并整日与他一起，想来官府早已下手了。”

白少棠果然是白总政弟弟，镇南候白雪飞之子。杜蘅羞惭不已，说道：“阁下既然已经知道此事，想必是来替我善后的？”

苏二八笑道：“当然当然，已经给公子办妥了此事。不过，还想听听公子刚才所说，我的最后一绝，看看公子知道多少。”

杜蘅心中释然，早已没了适才的怨气怒气，说道：“我曾在万卷书阁中，见过关于听雨剑阁的档案。上面讲，听雨剑阁弟子，入门后以数字为名。艺名非恒久不变，而是时时变动，改名的依据，只有一项：看此人能在眨眼之间，可接连刺出多少剑。万卷书阁登记在册的听雨剑阁高手之中，我曾见贵阁主之名，乃是桑三十三，应该是眨眼可连刺三十三剑。想来是剑阁顶峰。苏兄名为二八，眨眼连刺二十八剑，可想在剑阁之中，是仅次于贵阁主的存在。”

苏二八笑道：“我早年学艺一成，就离开剑阁游历四方。虽然多年未见，不过阁主武艺，出神入化，估计早已不是桑三十三可以概括。以我推断，阁主如今，应已到了人剑合一，以意御剑的剑圣阶段了。”

杜蘅点头说道：“确是如此，来前我曾拜谒贵阁主，有幸曾领教过他的人剑合一，以意御剑的绝艺。”

苏二八若有所思，点头喃喃道：“错不了，错不了。”

杜蘅问道：“苏兄如何替小弟安排，还请明示。”

苏二八一拍脑门，哎呀一声，说道：“光听公子赞美，正事都快忘了。我上月接到阁主来信，要我来此处接应公子，近几日一直在观察公子行踪，所以知道公子已经被官府盯上的事情。现如今，最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，却是最有效的办法。”

杜蘅不解，问道：“是何方法？”

苏二八从身后草丛中，拿出一个木箱，交给杜蘅道：“迦若公子回去之后，尽速打开木箱，里面的东西，有详细说明如何使用，以及之后如何行事。公子切记，如果明日镇南小侯爷再来找你，一定要想方设法留下他，留至晚间。我也会从旁协助公子去往黑沼。”

杜蘅反问：“你也会上船？”

苏二八嗯了一声，说道：“我此后负责保护公子，直到公子返回北冥离岸。”

杜蘅将苏二八傍晚塞给自己的信物交还与他，取了那箱东西，回到客店，已是四更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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